暖熱流年的青春詩章

文/王興菜

1）【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晏幾道《臨江仙》】

在這樣的年代，幾乎沒人愿意去讀宋詞了，宋喬晶自然也不例外，但非常不幸，她是中文系的，加之教這門課的老先生是學校有名的“古董”老師，讀起宋詞抑揚頓挫，據(jù)上屆師姐說，好多女生穿著豹紋、燙著卷發(fā)，可愣被他讀的宋詞，搞得香淚紛飛。如此一來，不去上這門課就有點不像話了。

課堂設在偏僻的第二教學樓，第一堂宋詞選讀課晚上七點準時上課，等課開始后，宋喬晶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來聽課的二十多人，居然是清一色的女子。

臺上的老先生看看教室，搖搖頭：“唉，時代變了，80年代宋詞課得在禮堂上，90年代宋詞課還勉強擠滿一大屋子，現(xiàn)在怕都是去聽啥經(jīng)濟學、金融學了，居然連一個男生都沒有。也是，現(xiàn)在如果還有男生來聽宋詞課，不是怪物，也是恐龍......”

話音未落，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男生，他彎腰點頭，抱歉似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來上宋詞課的。”滿屋頓時哄堂大笑。從此以后，以宋喬晶同學為首的宋詞班女生都叫他——死恐龍。

第一節(jié)課，老先生興致頗高，指著窗外說：“今晚月色很好，我們就學晏幾道的《臨江仙》吧。”

那節(jié)課，只學了《臨江仙》這么一首詞，不過宋喬晶從此知道了在那個遙遠的宋朝，有個名叫晏幾道的癡人，人皆負他他卻不恨，更為難得的是，他獨鐘情時間好女子，這首詞，就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寫。

課上得很快，很值，尤其是老先生的誦讀，幾令人落淚。課畢走出教室，才發(fā)現(xiàn)剛才上課時，外面居然落了雨，不過雨過天晴，夜空如洗，宋喬晶感覺身心俱寧。

走著走著，忽然后面有人讀著剛學的那首《臨江仙》。宋喬晶一回頭，發(fā)現(xiàn)居然是恐龍同學，恐龍同學很認真，顯然沒注意到前面的宋喬晶，他繼續(xù)背誦：“......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那一刻，月光灑遍大地，地上積雨萬千，映出別樣璀璨，真是人間大美勝境，宋喬晶幾乎感動得要落出淚來，她輕輕地說了句：“這個恐龍，還真有點意思......”

2）【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李煜《相見歡》】

很快，宋喬晶就和恐龍混熟了。

熟悉后，宋喬晶就開始和恐龍玩起了一個游戲，游戲很簡單，宋喬晶問，恐龍回答，宋喬晶的問題始終是同一個，卻不允許恐龍回答一樣的。

通常是這么開始，宋喬晶問：“恐龍，你一個大老爺兒們?yōu)槭裁匆獊砩纤卧~課？”恐龍立刻嚴肅起來，畢恭畢敬地說：“報告美女宋喬晶，上學期我做了個夢，夢中有一仙人，騎著一條獨角黃牛，從月中走來，來到我宿舍，告訴我，我有幾分詞緣，須在這學期上一門叫宋詞的課，方能大徹大悟，人生才會有一番起色。”

宋喬晶點點頭：“不錯，有點意思，恐龍，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個大老爺兒們?yōu)槭裁匆獊砩纤卧~課？”

這一次，恐龍表情多少有些緩和：“報告美女宋喬晶，我本理科男子，學習化學，應當橫刀立馬，枯坐實驗室，研究出舉世無雙的化學產(chǎn)品，徹底打敗帝國主義，揚我國威，然，我讀了岳飛的《滿江紅》，才知道，人間大英雄，要能武也能文，方能立不朽功業(yè)，因此，我脫去實驗服，換上休閑裝，來到宋詞課，做一回文人。”

過一會兒，宋喬晶又問：“恐龍，你好好回答我，你一個理科大男生，為什么要來上宋詞課？”說完又補了一句，“來個高難度的答案。”

恐龍一聽，眉頭緊皺，過了一會，才抑揚頓挫地說道：“既然你反復問，那我不得不實話實說了。”宋喬晶一聽，立即挺直腰桿，滿臉期待與莊嚴的神情。

恐龍嘆了一口氣：“事實上，我本大宋王朝人，姓晏，名幾道。當時人皆說我是情癡，倘若真心愛一個女子，那么自己的心就是那個女子的了。事實如此，我曾寫過‘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的詞句，這便是例證。某月中秋，我心有所思，輾轉(zhuǎn)千里，來到西湖，但見月圓如璧，映在西湖中,如同光芒四射的燈籠。那晚，我喝了點酒，蒙眬看到湖水中的那輪明月中，居然隱約閃出一絕色女子，同我對話，此女說她身處一千年后，因有緣，特穿越千年光陰，借西湖之月，前來一見。我當即心痛萬分，想不到世間有如此好女子，當即一頭扎入明月，遨游千年的路程，來到現(xiàn)在。后來我得知此女已從西湖負笈北上，前往京都求學，我于是一路趕來，終于在宋詞課上，找到此女，這時我才知道，此女名叫宋喬晶，正應了我大宋王朝一個‘宋’字。”

等恐龍說完，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宋喬晶已經(jīng)眼淚漣漣。宋喬晶擦了把眼淚，長嘆一聲道：“恐龍，你這個答案是我聽過的最好的答案，自此以后，我再也不問這個問題了。”恐龍啞然不語。

恰此時，臺上的老先生正讀著《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3）【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蘇軾《卜算子》】

讀了晏幾道，讀了李煜，讀了一首首宋詞，時光便由秋轉(zhuǎn)冬，很快宋詞課就要結束了。

最后一節(jié)課，讀的是蘇軾的詞，讓宋喬晶沒想到的是，臺上的老先生看似古樸，其實豁達無比，開頭居然放了首周傳雄的《寂寞沙洲冷》，課堂頓時活躍起來。

一曲歌畢，老先生又接著誦讀起一首蘇軾的詞，詞牌名叫《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天哪，饒是宋喬晶平時愛聽歌曲，也沒想到，這首流行歌曲，曲中筋骨，居然來自蘇軾。

這時，坐在旁邊的恐龍湊上來問：“美女同學，你好久沒問我問題了，你再問我一遍我為什么來讀宋詞吧？”

宋喬晶搖搖頭說：“認真聽講！”

恐龍重復道：“你真的不問了？”

宋喬晶點點頭：“不問了。”

事實上，這個坐在宋喬晶身邊的恐龍，實在木訥，笨得一塌糊涂。自第一節(jié)宋詞課后，恐龍在寂靜的校園里，借著夜雨初霽，背了那首《臨江仙》，宋喬晶的心扉已悄然被打開，后來又打聽到，死恐龍同學居然是化學系的第一名，更是無語，看來，這人腹中真是有些才華。但最為驚訝的是，宋喬晶又聽到，恐龍來聽宋詞課是有原因的，他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在學院路的一所大學讀中文，他來聽宋詞課，就是為了多學幾句宋詞，能夠和女友充分交流。宋喬晶不禁心生幾絲憂傷，人嘛，往往就是有緣無分。

于是，就有了那一幕出現(xiàn)，宋喬晶問恐龍：為啥來上宋詞？恐龍顧左右而言他，從來不說實話，這讓宋喬晶更為憂傷，不過好在最后那個答案很美，恐龍自稱晏幾道，玩了把穿越，從大宋王朝追到了公元2011年，只為求宋喬晶一見。夠了，何必非要逼人家說出真相呢！

在蘇軾的“縹緲孤鴻影”的誦讀中，課結束了。宋喬晶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回頭深情地望了望教室，想：從此與恐龍真如路人了。宋喬晶走出教室，又是一個月夜，前天北京剛落了場大雪，月借雪色，周遭如同白晝，實在美極了，就在這時，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是恐龍，宋喬晶沒停腳步，繼續(xù)往前走。

恐龍追上來，在身后說道：“美女，你就不能聽我說說嗎？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問我來上宋詞，我也一直未對你說我上宋詞課的原因，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想說嗎？因為造物弄人，我來上第一節(jié)宋詞課，女朋友就和我分手了，她說她喜歡上了別人。我本可以再不用上宋詞，你也知道，如果我還安坐教室聽宋詞，心中有多難受，可我還是聽下來了，為什么啊？因為有你！”

宋喬晶不由停下腳步。

恐龍說：“你知道嗎，我每次來上宋詞課，都要苦心編好幾個來上宋詞課的理由，就是為了讓你高興，那個西湖的故事，我整整想了一個星期！”

宋喬晶再也忍不住了，悄然轉(zhuǎn)身，看到月光下，恐龍一臉真誠和惶恐。她嫣然一笑，說道：“恐龍，你再給我背一首晏幾道的《臨江仙》，行嗎？”恐龍微微一笑，點點頭：“記得喬晶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月光下，兩只期待多時的手，穿越了時光，來到了大宋王朝，在美麗的宋詞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