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短篇散文精選 我在 張曉風(fēng)(3)

時(shí)間:2012-07-24   投稿:maxiaoling   在線投稿:投稿

  而他們嘴里所說的淡水,在臺北人看來,也不過是咸澀難咽的怪味水罷了——只是于他們卻是遙不可及的美夢。

  我們原來只是想去捐書,只是想為孩子們設(shè)置閱覽室,沒有料到他們紅著臉粗著脖子叫嚷的卻是水!這個島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鳥嶼,巖岸是美麗的黑得發(fā)亮的玄武石組成的。浪大時(shí),水珠會跳過教室直落到操場上來,澄瑩的藍(lán)波里有珍貴的丁香魚,此刻餐桌上則是酥炸的海膽,鮮美的小鱔……然而這樣一個島,卻沒有淡水。

  我能為他們做什么?在同盞共飲的黃昏,也許什么都不能,但至少我在這里,在傾聽,在思索我能做的事……

  讀書,也是一種“在”。

  有一年,到圖書館去,翻一本《春在堂筆記》,那是俞樾先生的集子,紅綢精裝的封面,打開封底一看,竟然從來也沒人借閱過,真是“古來圣賢皆寂寞”啊!”心念一動,便把書借回家去。書在,春在,但也要讀者在才行啊!我的讀書生涯竟像某些人玩“碟仙”,仿佛面對作者的精魄。對我而言,李賀是隨召而至的,悲哀悼亡的時(shí)刻,我會說:“我在這里,來給我念那首《苦晝短》吧!念‘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讀那首韋應(yīng)物的《調(diào)笑令》的時(shí)候,我會輕輕地念:“胡馬胡馬,遠(yuǎn)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dú)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一面覺得自己就是那從唐朝一直狂弛至今不停的戰(zhàn)馬,不,也許不是馬,只是一股激情,被美所迷,被莽莽黃沙和胭脂紅的落日所震懾,因而心緒萬千,不知所止的激情。

  看書的時(shí)候,書上總有綽綽人影,其中有我,我總在那里。

  《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里,墮落后的亞當(dāng)在涼風(fēng)乍至的伊甸園把自己藏匿起來。上帝說:

  “亞當(dāng),你在哪里?”

  他噤而不答。

  如果是我,我會走出,說:

  “上帝,我在,我在這里,請你看著我,我在這里。不比一個凡人好,也不比一個凡人壞,我有我的遜順祥和,也有我的叛逆兇戾,我在我無限的求真求美的夢里,也在我脆弱不堪一擊的人性里。上帝啊,俯察我,我在這里。”

  “我在”,意思是說我出席了,在生命的大教室里。

  幾年前,我在山里說過的一句話容許我再說一遍,作為終響: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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