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精明”

時間:2012-03-19 15:49:45   投稿:jerry   在線投稿:投稿

  小學同學里,本村本宗的居多。同學“精明”—其名金明,雖非本家,卻是親戚。他的母親我父親叫姑媽、我喊姑奶奶,雖非嫡親,卻也親熱。這樣論下來,金明同學就是我的叔叔輩,我應當叫“爸爸”的—家鄉(xiāng)父親喊爹,叔叔喊爸爸。小時候雖然知道,但也不管他爸爸爺爺—同學中當爺爺輩的不是沒有。長大了那些小學同學到家里喊父親哥長哥短的,我知道,這會兒不叫就不象話了。
  
  小學同班13個人,金明同學矮敦敦的身材在男同學里算較矮的兩個里的一個。矮就坐在前排,與女同學靠近--僅有的兩個女同學是坐在最前邊的。而我,雖然年齡最小,差他四五歲,也只能屈居未尾,跟我的算是爺爺輩的同學坐在一起。那個年代學習任務簡單,對于同學間學習關注不多,最關心的是到學校里來誰能帶些什么吃的,或者他們家里常常能吃到些啥。金明同學所以讓我記住,是他某次帶了甜菜熬制的糖讓我嘗,還有姑奶奶還是他們家里誰弄的野草籽兒做的炒面讓我們舔,那味兒好香,直到今天我都想,那可真是好東西:絕對的綠色環(huán)保,滋味獨特。另外記得多的就是冬天早早燒爐子,輪到他值日,總能早早點著。其他時候記不住他,因為小學里跟我一伙的,都是坐位靠后的幾個相對搗蛋的,老聶他們。關于學習,就是覺得他記東西很費勁,背毛主席著作什么的,他是幾個經(jīng)常站著讓老師收拾的人。其他都很老實,比我還老實。說實話,小學階段我還是比較快活的,原因是每天到學校里總有好玩的好鬧的,至于學習并不放在心上?荚嚶铮脤⒕,能過去。那個年代嘛。
  
  我們是一起升入初中的。小學畢業(yè)班里,除了一兩個例外,全都升初中了。升入初中后曾經(jīng)的一小撮被拆分到不同班級,沒有了小學的生存環(huán)境,我感覺特別惶恐,雖然學習上還是沒有費過什么勁,但是第一次離家住校后的孤寂還是讓我感覺特別空虛。金明同學和我分到了初一二班—到高中我還是二班,似乎與二有不解之緣。在初中,一些同學很刻苦,但怎么也考不出成績來,金明同學就是典型里的典型。我記得特別清楚,在寒冷的日子里,我們鉆進被窩里自愿讓虱子叮咬的早早晚晚里,都有一盞黃豆大的煤油燈在教室里閃亮,那就是金明同學。盡管這樣,他還是沒繼續(xù)升學。初中開始文化課的學習考試中,他全面落后,大概門門三四十分的樣子吧。有時候走在回家路上也說說,他說他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些定理定律,沒辦法,不是念書的料子。
  
  初中兩年匆匆結(jié)束,他也完成了終生學習任務,回到家里“捋牛尾巴”—種田務農(nóng)去了。我似乎是見過我的那位姑爺爺他的父親的。據(jù)說他父親在舊中國是位保長還是什么,姑奶奶是他娶的妾。他父親死的早,后來的日子,是他與姑奶奶相依為命。在我上高中以至剛工作的那些年月里,好長時間都沒見過他,后來回家探家在路上碰著了,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但他的消息我還是很關注的:找不上對象,直到30多歲了才從另一個鄉(xiāng)找了個有點傻的啞巴女人,還生了個兒子。我就想,有個兒子也算不錯,有后了,這對于一個像這這樣出身的人來說,算是個精神安慰呢。
  
  后來回家勤些,回家呆的時間多些,就常常見著他。不過,這時候的他完全像一個小老漢的模樣,滿臉的皺褶,身材愈加低矮,常戴一頂藍色布帽,好幾天不刮稀疏的胡須掛在下巴上。握著他粗礪得骨節(jié)隆起的手,心里會隱隱生出某種感情:不一樣的人啊!那時候回家會帶著名煙,見了遞一支,他就接過了放在鼻子處聞聞,然后在我劃著的火柴下低頭吸著了,深深吸進,再從鼻孔里長長呼出,說一聲“好煙”。父親過來了,他打招呼說,哥,有啥事了叫我,XX(我的名)不在家,你年齡大了,做不了的就說一聲。我就說,王家爸爸,謝謝你。臨走再握握手,他便燦然笑笑,像猴兒蹬車般騎著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加重自行車走了。父親跟我說,那數(shù)迷鬼(家伙,中性或砭意都用,這里為中性),生養(yǎng)了個娃子(兒子)像是笤(傻)著呢,上了多少個一年級了,也升不了級,也不長個子。我就感嘆,唉,怎么能這樣。
  
  有一年秋天回去,有時間,轉(zhuǎn)到他家里,看到了他的啞巴老婆,還有不長個子的兒子。那兒子看上去還算精明,眼眉之間透著機靈,金明同學拍著手上的灰塵,忙著讓我坐,我說你別客氣,我就來看看?瓷先ツ氵@兒子還好啊,乍不升級?他說就是怪了,這小子別的事都會做,也能找到我放起來的錢,就是學不進去文化。我說,可能他適應干些別的。身體看上去挺好的,也好。他說身體到是沒問題。說著他的老婆“咿咿呀呀”地過來,同學厲聲喝斥。我說別這樣,還是好好對待。他說那是笤子,習慣了讓人熊。我說她做飯啥的怎樣?他說不行,叫著干點活還行,也不指(當)人用。我說真難為你了。看他老婆好長頭發(fā),我說這樣,讓你兒子到我們家拿剪刀來,我給她剪剪。同學說,你看她那么臟的,你怎么給她剪啊。我說沒事,剪了你給她洗洗,閑下來也給人家收拾收拾吧。他就喊來他的兒子,讓騎著車子到我家去拿剪子。我?guī)缀跏情]著氣給她剪了頭發(fā)。完了讓洗了。她也知道這是對她的好。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臉上展出笑來,對著我“呀呀”地說話。同學金明說,她是說你好的意思。我也朝她笑笑,擺擺手,表示沒關系。
  
  前兩年我父母先后去世,辦事的時候,同學金明都早早出現(xiàn)在送葬人群里。他擠到前邊來重重地握著我的手表達慰問,我也拉著他的手表達感謝。我知道,小學同學中身居鄉(xiāng)下跟我的父母經(jīng)常有來往了,還就是他了。他給我的安慰,是極為真誠的。
  
  有些日子沒有見著金明同學了,想起家鄉(xiāng),想起家鄉(xiāng)的人,就能想到他那越來越矮的身材,還有他那不長個子的兒子我的兄弟。我就想這老天總是眼睛近視的,像他這樣的人,兒子為什么不讓聰明些;別的不長個子的人都是滿腦子的心眼子,為什么他是那么樸實還聽說經(jīng)常吃些虧欠。
  
  有些人的名字可以成為一個人生活的引導:富貴,本來不富貴也也富貴起來了;聰明,本來一般般的也真聰明起來了。而他,金明—精明,本來是粘著喜欣進步聰明意味的名字,卻什么正面作用也沒發(fā)揮出來。或許,生存在某些地方的人,起名本不該那么精明,而應當反其意而行之,像狗蛋黑子草籽兒什么的名字,可能更適應些。又像是那些個生在深山的美女,終了也是苦命,命里沒有,天仙也是窮困。“娘娘身子丫環(huán)命”,我的同學金明,也算此類吧。
  
  一年多沒見金明同學了。想著今年有空,一定要再去看看。別的做不到,讓他知道,老同學沒有忘了他,經(jīng)常惦記著他。祝愿他的生活慢慢好起來,雖然我知道,人不行,啥都有些難。
  
  2012年2月28日


提示:試試"← →"鍵可實現(xiàn)快速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