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邊還好么(3)

　　婆，每一位老人的暮年都是在那瑣細繁復的家常里度過的么?阿公走后的那幾年，茶余飯后你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獨自坐于庭院門口那塊舊跡斑駁的老石上，望著長長的巷弄里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那永遠也嘮不完的家常，直至夕陽的余暉灑滿全身，晚風亦調(diào)皮地吹起了散亂的白頭發(fā)。你那家常從來不需要聽眾，或者說，自始至終你自己便是它唯一的聽眾，你興致盎然地沉迷于自問自答式的家常里無法自拔，動情處往往止不住地垂了幾把淚。所有的家常里，你孜孜不倦最常提起的一件是關(guān)乎你那寶貝小女兒的。說是四十余年前的某個夏日黃昏，剛剛降生于世的她不期然地害了很嚴重的病。阿公著急忙慌地尋來了村里擅長救治嬰兒病癥的赤腳醫(yī)生王婆子，憑借自己豐富的行醫(yī)經(jīng)驗，她下意識地急急掰開孩子的嘴巴撫撫孩子的面頰，轉(zhuǎn)而象征性勸慰你幾句，便瞬時搖搖頭走開了，彼時無端端害病死去的嬰兒亦不在少數(shù)，你也只得依了村里多年的傳統(tǒng)習俗，晚飯之前將氣息微弱的小女兒隨手丟棄在村南的荒草坡里。是的，其實就在自己轉(zhuǎn)身的一霎那，你便動搖了。心思茫然雙目無神地返回家中，未及灶間的米粥熬至半熟，循著一地的月光，你立時放下叮當作響的炊具匆匆奔至那草坡重新?lián)旎亓伺畠海�蒼天有眼，仿若被誰莫名植入了新鮮血液一樣，這當兒她竟張開嘴巴吮起奶頭硬生生活了下來。這段家常，每一次講到這里便只得戛然而止，因為每一次，你笑著笑著早已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待淚水風干情緒平和后，你總要掰起指頭自問自答地補充兩句：那晚不是陰歷六月初七么?空中卻明明懸著一輪滿月呵。是的，那么多年了，你一直篤信女兒的起死回生是一次如有神助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