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節(jié)課的重量(4)

　　奶奶就這樣，只要到飯時(shí)，不管來什么人，她都會留下人家吃飯。大家吃飯時(shí)，她要么看著大家吃，要么端一盆衣服去洗。等我們吃完飯，她便收拾碗筷，讓母親做針線活去。我不知道來人吃了奶奶的一份飯，奶奶吃什么。她總是笑嘻嘻地說自己不餓。現(xiàn)在想來，奶奶怎能不餓呀?她只是不希望別人餓肚子。她經(jīng)常會在我們面前念叨，誰家可憐，誰家孩子念不起書，誰家沒房子住……但是，如果哪天一下午不見了奶奶，等到太陽偏西時(shí)，奶奶便挎著一籃子野菜回來。

　　那些年，由于饑荒，討飯的走了一撥又來一撥。特別是開春，討飯的更多。他們穿著破爛臟污的衣服，拿著一個(gè)破碗，拄著一根木棍，領(lǐng)著兩三個(gè)孩子。有些給一點(diǎn)吃的就走了，有些給了吃的還坐在門口不走。以至村子的很多人見到討飯的近前就關(guān)大門，把饑餓的眼光關(guān)在門外，任他們在外面使勁叩門環(huán)，就是不搭理。如果碰巧被奶奶遇到，她就跑回家，把家里僅有的饅頭和飯菜端出來給那些乞丐吃。結(jié)果后來到我們家門口討飯的乞丐越來越多。叔叔姑姑為這事和奶奶吵架，奶奶不吭聲，照舊給乞丐飯吃。乞丐吃飽飯，奶奶還端來開水給他們喝。他們吃飽喝足之后，給奶奶深深鞠一個(gè)躬，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等到給我們開飯時(shí)，飯量明顯減少了。后來，這成為一種慣例，只要有乞丐來，我們一家人碗里的飯就比平日少很多。

　　我們家四周種著很多果樹。棗樹，桑樹，杏樹，柿子樹，核桃樹。門前一大片自留地，種的果樹更多。果子沒熟時(shí)，鄰人家的小孩子總是偷偷爬上果樹，摘青澀的棗子吃。奶奶看著他們貪吃的羊兒，也不責(zé)罵，只是勸他們別吃壞了肚子。等到果子成熟時(shí)，爺爺叔叔搖落一地棗子，奶奶撿拾滿滿一籃子，挨家挨戶給他們送去。柿子熟了，摘下來放軟，凡是到家里串門的，奶奶就拿出來給人家吃。奶奶卻撿碰傷的吃。后來我們長大了，外出工作了，家里的果樹因?yàn)椴煌Ｉw房漸漸少了。奶奶一個(gè)人在家，不知她怎么摘取那些果子。特別是爺爺去世后的日子，奶奶怎樣把那些高樹上的柿子摘下來。春天回家，可以吃到熟透的杏子。夏天回家，可以吃到鮮紅的棗子。秋天回家，可以吃到香甜的軟柿子。我們吃到的果子，沒有一點(diǎn)磕傷。那些碰傷的果子，肯定是奶奶吃了。她把好果子留著，一直留到孫兒回來。有一年，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我沒有回家，等到春節(jié)回去，奶奶還在木匣子里給我留著柿子。打開木匣子，柿子沒有秋季正熟時(shí)的火紅鮮亮，軟得已經(jīng)拿不起來。我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撮起來，吃著，還能吃出清涼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