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優(yōu)美散文精選 描容 張曉風(fēng)(4)

　　藝術(shù)和文學(xué)，從某一個角度看，也正是一個人對自己的描容吧，而描容者是既喜悅又悲傷的，他像一個孩子，有點(diǎn)“人來瘋”，他急著說：“你看，你看，這就是我，萬古宇宙，就只有這么一個我啊!”

　　然而詩人常是寂寞的——因?yàn)槿耸捞�忙，誰會停下來聽你說“我”呢?

　　馬來西亞有個古舊的小城馬六甲，我在那城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為五百年來中國人走過的腳步驚喜嘆服。正午的時候，我來到一座小廟。

　　然而我不見神明。

　　“這里供奉什么神?”

　　“你自己看。”帝我去的人笑而不答。

　　小巧明亮的正堂里，四面都是明鏡，我瞻顧，卻只冗我自己。”

　　“這廟不設(shè)神明——你想來找神，你只能找到自身。”

　　只有一個自身，只有一個一空依傍的自我，沒有蓮花座，沒有祥云，只有一雙踏遍紅塵的鞋子，載著一個長途役役的旅人走來，繼續(xù)向大地叩問人間的路徑。

　　好的文學(xué)藝術(shù)也恰如這古城小廟吧?香客在環(huán)顧時，赫然于鏡鑒中發(fā)現(xiàn)自己，見到自己的青青眉峰，盈盈水眸，見到如周天運(yùn)行生生不已的小宇宙——那個“我”。

　　某甲在畫肆中購得一幅大大的天蓋地的“潑墨山水”，某乙則買到一張小小的意態(tài)自足的“梅竹雙清”，問者問某甲說：你買了一幅山水嗎?”某甲說：“不是，我買的是我胸中的丘壑。”問者轉(zhuǎn)問某乙：“你買了一幅梅竹嗎?某乙回答說：“不然，我買的是我胸中的逸氣。”描容者可以描慕自我的眉目，肯買貨的人卻只因看見自家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