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貝多芬的文章 貝多芬百年祭 蕭伯納(3)
可是音樂的作用并不止于創(chuàng)造悅耳的樂式。它還能表達感情。你能去津津有味地欣賞一張波斯地毯或者聽一曲巴赫的序曲,但樂趣只止于此;可是你聽了《唐璜》前奏曲之后卻不可能不發(fā)生一種復雜的心情,它使你心理有準備去面對將淹沒那種精致但又是魔鬼式的歡樂一場可怖的末日的悲劇,聽莫扎特的《天神交響樂》最后一章時你會覺得那和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樂的最后樂章一樣,都是狂歡的音樂,它用響亮的鼓聲奏出如醉如狂的旋律,而從頭到尾又交織著一開始就有的具有一種不尋常的悲傷之美的樂調,因之更加沁人心脾。莫扎特的這一樂章又自始至終是樂式設計的杰作。
但是貝多芬所做到了的一點,也是使得某些與他同時的偉人不得不把他當做一個瘋人,有時清醒就出些洋相或者顯示出格調不高的一點,在于他把音樂完全用作了表現心情的手段,并且完全不把設計樂式本身作為目的。不錯,他一生非常保守地(順便說一句,這也是激進共和主義者的特點)使用著舊的樂式;但是他加給它們以驚人的活力和激情,包括產生于思想高度的那種最高的激情,使得產生于感覺的激情顯得僅僅是感官上的享受,于是他不僅打亂了舊樂式的對稱,而且常常使人聽不出在感情的風暴之下竟還有什么樣式存在著了。他的《英雄交響樂》一開始使用了一個樂式(這是從莫扎特幼年時的一個前奏曲借來的),跟著又用了另外幾個很漂亮的樂式;這些樂式被賦予了巨大的內在力量,所以到了樂章的中段,這些樂式就全被不客氣地打散了;于是,從只追求樂式的音樂家看來,貝多芬是發(fā)了瘋了,他拋出了同時使用音階上所有單音的可怖的和弦。他這么做只是因為他覺得非如此不可,而且還要求你也覺得非如此不可呢。
以上就是貝多芬之謎的全部。他有能力設計最好的樂式;他能寫出使你終身享受不盡的美麗的樂曲;他能挑出那些最乾燥無味的旋律,把它們展開得那樣引人,使你聽上一百次也每回都能發(fā)現新東西:一句話,你可以拿所有用來形容以樂式見長的作曲家的話來形容他;但是他的病癥,也就是不同于別人之處在于他那激動人心的本質,他能使我們激動,并把他那奔放的感情籠罩著我們。當貝里奧滋聽到一位法國作曲家因為貝多芬的音樂使他聽了很不舒服而說“我聽了能使我入睡的音樂”,他非常生氣。貝多芬的音樂是使你清醒的音樂;而當你想獨自一個靜一會兒的時候,你就怕聽他的音樂。
懂了這個,你就從十八世紀前進了一步,也從舊式的跳舞樂隊前進了一步(爵士樂,附帶說一句,就是貝多芬化了的老式跳舞樂隊),不但能懂得貝多芬的音樂而且也能懂得貝多芬以后的最有深度的音樂了。